声（3）
等再次醒来，渋谷第一眼看到的是陌生的白色天花板。
发生了什么？
渋谷蹙眉，思索着目前身处何处。
转动眼珠，发现丸山就趴在床边。乱蓬蓬的头毛，每每看到都让人忍不住想去薅上一把，看上去分明是柔软的触感，摸起来却意外的扎手。
就像他本人呢，似乎是温柔随和的性格，但其实骨子里有他自己的执念，仿佛是个凡事好商量的好好先生，但实则总是不容改变地按他认定的方式进行着所有事。
此时的丸山应该是还在睡觉，但两手紧紧握着他的手。 有点手汗，温热潮湿，不过感觉还不错。
渋谷莞尔，轻声叫道：“喂，maru。”
丸山没有醒。
那就让他再睡一会儿好了。
渋谷想要支撑著坐起来，却全身乏力根本无法起身，仅是抬起一只手臂就疲惫地不得了。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液，咽喉却像被刀子割剌一般痛得厉害。
向下瞟去，身体上乱七八糟地插了一堆医疗剧中常出现的器械道具，喉咙处似乎被开了个洞，塞了根塑料管子进去。
哈？什么情况？
渋谷皱皱眉头，抬起手去摸喉咙，刚触碰到管子就引发起一阵剧烈地疼痛，后背瞬间冒出冷汗。
渋谷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丸山被这一声抽气惊得猛地抬头，脸上还顶着一小片被压到的红印，他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敢置信，表情像极了被惊吓到的小狸猫。
接着他“啊”地叫出声，近乎是弹跳起来，冲向房间门口，边跑边大喊，声音拔高了不知几个音阶：“医生！医生！快来他醒了！小渋醒了！医生医生快来啊！”
哪里还有文青的样子呢。
渋谷扯扯嘴角。
丸山跟在白大褂身后进了门。
渋谷看着医生一脸严肃地翻来翻去将自己检查了个遍，而站在一旁的丸山汗滴顺着脸颊两侧向下流，面部肌肉隐隐抽动，是他从未见过的紧张模样。
“渋谷先生，”医生俯下身，十分客气地问道：“请问，您……感觉如何？”
“很痛。”渋谷干脆利落地回答。
医生愣了一下，回头跟丸山交换了一个眼色，丸山身体一僵，脸色苍白，就像他身后的那堵白墙一样。
“还要痛多久啊？”面前二人搞着小动作仿佛在隐藏什么小秘密，这让渋谷更加不耐烦：“能给我止痛药吗？”
一片寂静，没人说话。
“搞什么啊你们！”
喉咙火烧火燎地疼，渋谷眼尾扫过死死盯着自己的两人，烦躁地拍打床沿，震动得全身跟着疼。
“小渋！你大声点！”
丸山突然扑上去，汗水甩落在床单上，指尖紧扣着渋谷的肩膀：“听不到啊小渋！再大声点啊！”
什么？
渋谷茫茫然望着丸山快要哭出来的脸，脑子当机乱成一团。
医生摘下口罩，平静地说道：“渋谷先生，很抱歉，您喝的水被人下了药，药性比较猛，我们尽力为您抢救，幸好您……”
“幸好我活下来了是吗？”渋谷挑眉。
医生轻拍渋谷的手臂安抚道：“请您先冷静点听我说，那个药……”
丸山跪在地上，肩膀颤抖，脸埋在被子里。
渋谷仰起下巴看看医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医生停顿片刻，凝视着渋谷的双眼说道：“……使您的声带受损，不能说话了。”
不能说话了。
渋谷大脑空了几秒，信息的冲击性太过强烈，他没办法处理，张了张口条件反射地问了句：唱歌呢？
是能看懂的口型，但病房里静了一下，没有人出声。
渋谷躺在床上，用力瞪着眼睛，嘴唇一开一合。
的确，这次他听到了，的确一个音节也发不出，但他一遍一遍地说着，没有停下，即使喉咙痛得快要炸开。
不能说话了。
不能唱歌了。
治愈的可能性呢？
治愈的可能性是多少？
医生迟疑的样子令渋谷心烦，他一把抓起丸山的头发迫使他面对面看着自己。
丸山的眼白布满血丝，眼眶发红但没有眼泪。
治，愈，的，可，能，性，是，多，少。
渋谷一字一顿的念出来，让丸山看清楚。
“渋谷先生，”医生轻声劝阻：“本院的治疗水平在东京已经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了，但您……”
“你这混蛋什么意思！”
安田突然冲进门，掐住医生的脖子就往墙上按。
“你算老几？你们院长呢？让他过来！”
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眼中的恨意浓到让医生吓得忘记了挣扎。
“Yasuda！”
村上不知什么时候也赶了进来，拼命扒开安田的手，从背后钳勾住他的胳膊：“你在干什么！”
医生的脸憋得通红，得到解放后剧烈地咳嗽着，在村上的道歉声中落荒而逃。
“冲医生发火有用吗！”
村上低声呵斥，神色却痛苦到有些扭曲。
安田胸腔起伏，眼神凌厉，舌尖一圈圈地舔着嘴唇，手指捋动着头发在病房内来回走动，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被丸山打断。
“信酱，章酱，谢谢你们了。” 丸山没有回头：“你们先出去一下吧，我陪会儿小渋。”
村上和安田对视一眼，望着丸山的背影，点了点头退出房间。
「治愈的可能性是多少？」
渋谷用口型又问了一遍。
“小渋，我们去找最好的医生治！去国外治！一定能治好的！”
丸山眼睛弯弯的，脸颊上还漾起酒窝，可笑容比哭还难看。
哦，这样啊。
渋谷终于松开抓着丸山的手。
望着天花板，渋谷试探地触摸着喉咙。
呼吸的时候，气体从脖子上的那根管子进进出出，嘴巴和鼻子完全是个装饰品。
因为是易过敏的体质经常导致鼻塞，所以鼻子总是会成为摆设，曾经想过要是不用通过鼻子就可以呼吸该多好。
现在实现了。
似乎很多事需要去考虑，却又不知道该考虑什么。
很平静地躺着，但气息霍乱，很沉重。只觉得眼前像罩了层黑幕，铺天盖地，看不清楚。
渋谷疲倦地闭上眼睛，问道：「谁下的手。」
他知道丸山就在注视着自己。
“田中慎吾。”
田中……慎吾……泷泽带来的那个新人吗？
明白了。
原本一直搞不清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情感，明明像是讨厌可非要接近，既想要接近又会明目张胆地抵触。
现在想想，大抵是出于羡慕，转为嫉妒，到忌恨，发展到最后一定要找机会毁灭了自己。
无意中已经把他逼到这个地步了吗？
可是他的无能和脆弱，为何后果要由我来背负呢？
“现在证据还不足，不过，不会放过他的。”
不用看也知道丸山的眼神能有多冷，或许连杀气都有了。
当然不能放过。
然而又哪能换回我的声音呢。
他毁的是我的声音，要的却是我的命。
呼吸声渐渐平稳，还受着药物的影响，渋谷睡着了。
丸山用牙齿撕扯着嘴唇上的干皮，久久地凝望渋谷的睡颜。他在床边跪了太久，膝盖以下早已麻木。
＊
病房外。
“亮还没联系到吗？”
村上坐在走廊长椅上，手肘撑着膝盖，抬起头询问面前的安田。
“没有，电话打不通。”第十次听到“嘟嘟”的忙音之后安田终于放弃。
“搞什么啊！”村上忍不住提高嗓门，顿了顿，问道：“……他现在还是……？”
“嗯，自从那次败诉之后就一直那样了。”安田说得轻描淡写，凝重的表情还是暴露出他在为友人担忧：“或许…他也认为这样是对的了吧。”
“亏他还是学法的！”村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又突然想到：“对了，subaru的巡演……”
“只能取消了。”安田面露苦楚，无力地扶额：“还有，舆论那边…得靠信酱控制了。”
“来不及了！”
大仓忠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冲他们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你怎么来了？”安田有些惊讶，但顾不得太多，连忙接过报纸，村上也站起身和他凑在一起看。
『当红歌手渋谷昴——摇滚新星的陨落！』
『天意？！巡演前被送医院！或面临失声危机！』
『巡演在即！天才歌手渋谷昴受伤入院！』
乱七八糟的标题让二人恨不得将其撕碎了扔马桶里冲走。
“打电话yasu一直没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坐新干线去yasu公司，在路上的报亭看到了这个。”知道这对渋谷来说意味着什么，大仓有些难过：“我问了几个员工，他们告诉我你们来了这里，我就过来了。”
“对不起tacchon，”安田心生愧疚，明明一直在用手机，叫救护车，通知丸山，打电话找锦户，却根本没注意到有大仓的未接来电：“我真的没有接到。”
“没关系的！”大仓宽慰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理我只会耽误时间呢！”
望着二人眉宇间纠缠不清的忧虑，大仓抿嘴，掏出背包里特意准备好的面包递给安田和村上：“你们还没吃东西吧？无论如何先垫一垫。”
“不了。”确实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但安田疲惫地挥挥手，瞥了眼大仓浅得发白的金发说道：“我不饿，你吃吧。”
“谢谢。”村上收下但没有拆开包装，显然也并不打算现在就吃。他将报纸叠成小块收进外套内侧的口袋：“你们在这儿看着，可恶，我现在就得去处理一下这些烦人的苍蝇。”
【下篇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