やらない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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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4)


【上篇3】



缓缓睁开眼,又已经是晚上了。


渋谷口干舌燥,渴的要命,想喊人给倒点水,张了张嘴才想起自己已经失去了语言能力。
慢慢伸手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却够不到。

一寸寸挪动着身体,疼痛传遍全身每个细胞,差一点就可以了,还差一点,还差…就在渋谷的手指碰到杯子时,脱力般失去了所有力气,那只杯子晃了晃,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渋谷愣愣地盯着一地的碎片。

已经尽力不去想这两天发生的事对他接下来的人生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可是连水都不能拿到,还是让他的愤恨和挫败张牙舞爪地撕扯着他的心脏。

房门被推开,走廊阴暗冰冷的灯光沿来者周身照进房间。渋谷眯着眼睛,从轮廓上看应该是丸山了。

“小渋怎么了?”
丸山的嗓子有些喑哑,开了灯,快步走到渋谷床前,紧张地握住他的手问。

丸山的眼睛略微淤肿,眼圈发黑,没有刮胡子,嘴唇周围遍布细碎的青胡茬,看起来很颓废。
总是觉得丸山像个长不大孩子,但到底和自己一样,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大叔了。

但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更惨。

渋谷张嘴,做出“渴”的口型,丸山这才发现地上的玻璃碎片。
“宝贝儿,暂时还不能喝东西。”
渋谷的嘴唇干得结痂,丸山心疼的要命,想上去舔湿它,又深知这样做并不卫生。没办法,丸山取出两支医用棉签沾了纯净水轻轻涂抹在两片干裂的唇瓣上,反复几次,渋谷赤红的舌尖每回几乎都是立刻探出来,寻求着一丁点清凉的滋润。
这样的画面对丸山来说并不好受,转移视线般蹲下身把碎片收拾好扔进垃圾桶,擦了擦手,帮渋谷掖好被角,“等明天动手术帮我们拿出管子就好了。”

渋谷微微抬高手,点滴的针头还扎在手臂上,这个动作弄痛了那片肌肉,只好又老老实实放回去。

“小渋?”丸山挨近床边:“想要什么?”

渋谷没有说话,就这样眼睛直直地盯着丸山。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就这样看着丸山的嘴唇翕动,又仿佛能直穿他的口腔,看到在那里不断震动的声带,丸山能说话,因为丸山的声带是完好的。

丸山弯下腰,抚摸着渋谷的头顶,眼神中的悲伤快把他自己都吞噬下去,开口仍是清甜的语气:“没关系,小渋,有我在。”


有你在。

有你在就可以了吗。

你可以把你的声音给我吗。

渋谷眼睑颤抖,丸山似乎也在忍耐着什么,他别过头深呼吸,再次扯出一个微笑:“小渋再睡一会儿吧,好好休息,明天还要做手术呢。”
看着渋谷阖上眼睛,丸山小心翼翼地在恋人脸颊上落下一个吻:“晚安宝贝儿。”


“啪嗒”的开关声,门体轴承转动声,锁舌扣进门框声。

它们都会发出自己的声音,或大或小,或尖锐或钝哑,只有这病房内,寂静得像个坟场。







第二天手术顺利进行,非常成功,也可以说是彻底失败。
渋谷喉咙上的管子被取出,只留下一条浅红色的伤疤。

院长亲自出马告诉渋谷,目前他不可能发出声音了。

若不是大仓拦着,安田很可能控制不住再一次出手。

渋谷看向大仓,背包挎在肩上更显青春气息,不同于眼尾已经有了细细纹路的安田,大仓皮肤光滑紧致,连漂染过度的头发都是生机勃勃的。
他那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即便被堵上一条出路,也还会有更多的选择在等着他。

可自己呢。

注意到渋谷的视线,大仓微微点头示意,轻轻叫了声:“subaru君。”

麻醉还未消退,身体仍无知觉,大脑好象也无法进行运转给出明确的指示,嘴角弯起一个简单的笑容都做不到。

大仓现出十分忧伤的样子,渋谷转动眼珠看向别处。

丸山没在。

心情更糟了。



接下来的三天渋谷差不多是睡了醒醒了睡。和情绪无关,体力在按部就班地恢复着,已经可以自己下床走动了。

一起共事的同事和朋友陆陆续续带着礼物来看望他,纵然知道有的人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渋谷也并没有仔仔细细地再看看他们的脸。
唯独在意他们喋喋不休的话语。渋谷发觉自己以前从未注意过,他们每个人的音色都有着如此奇妙的独特之处,公鸭嗓虽然难听但让人印象深刻,偏女性化的嗓音和人像形成有趣的反差。他面对着每一个人,只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看得到他们的声带在震动,震动个不停。







“Subaru君。”

锦户亮踌躇不安地站在渋谷面前。

不是听说整天混迹搏击俱乐部的么?看起来怎么还是这么干瘦啊。戴着黑框眼镜,不像律师倒像个高校教师。
渋谷皱眉,将手里刚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递给他。

“我不吃……啊,好。”锦户伸手接下,低着头摆弄着苹果。

渋谷也不急,继续挑了个形状色泽顺眼的橙子剥了起来。

“Maru他……”
渋谷抬眼。

“Maru他都和我说了。”
锦户虽说是个律师,但在工作之外向来不善言辞,如今一想到他最尊重的前辈,那个有着天籁之音的前辈,那个在音乐道路上辉煌耀眼的前辈,就这样被那天杀的杂碎给害了。胸腔内聚集了混着悲伤的愤怒,一时间竟觉得鼻头发酸。
他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subaru君,交给我吧,你放心,我弄死他。”
像是配合语言中的狠毒,手指也一个用力捏动,果肉碎裂成块,汁水溅到了衣服上和地板上,让两人都愣住了。

唔,看来拳没白打。

渋谷微笑,将剥好的橙子塞进嘴里,迸发的橙汁溢满口腔,酸甜可口。根本不在乎邋遢不邋遢,渋谷没咀嚼两下就张开嘴,对着锦户说了声:「好。」

锦户松了口气,俊秀的眉眼也舒展开来。把不能吃的苹果丢进垃圾桶,抽出纸巾拘束地擦了擦手,锦户偷瞄着渋谷的脸,思考着接下来该说点什么还是直接结束对话。

「maru呢?」渋谷先开了口。

“啊?”锦户有些紧张,没看懂渋谷在说什么。

渋谷用手指蘸了蘸杯子里的水,在桌面上歪歪扭扭写下「丸?」

“喔喔!你问maru在哪儿啊!”
锦户恍然大悟:“我也不知道……maru他昨晚去…嗯…俱乐部找到我,”
锦户有点难为情,更类似于自言自语地接着说道:
“前两天yasu就给我打电话了,我手机开了飞行模式,他们没能联系到我……maru他…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是一家一家找的吗……”

“他说拜托我帮个忙……当时我…其实我也很怀疑自己到底行不行……”
上一次的打击几乎让锦户扭曲了信仰也丧失了信心。
“等maru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我觉得我不能逃避了,就自负地答应下来。”受害人是前辈更是亲友,锦户握紧拳头:“我要让那家伙生不如死。”

“Maru特意嘱咐我早点来找subaru君,我就过来了。我没有和maru一起……对不起,我要是当初接到章酱的电话肯定早就……”


搞什么嘛,说了半天还是不知道maru现在在哪儿呗。

渋谷撇撇嘴,心情却变得稍微好了点。







等到要出院那天,丸山不知道从哪儿借了辆小型卡车。
虽然医护人员说了需要带一些日常服用的药物,但用小型卡车来拉还是过于夸张了点。
看着空旷的半封闭车身,只有角落里堆了两个小箱子,丸山也很尴尬,手扶脖子抱歉地说着:“小渋要不然你等等,我来得有些急……我再去换辆车!”

「不用。」
渋谷摇了摇头。也挺有趣不是,很特别,坐着卡车出院,他肯定是第一人。


卡车的操作和丸山平时开的车并不相同,勉强应付但到底不熟练,加上车里还坐着他最宝贝的渋谷,丸山精神高度紧绷,没怎么敢分神说话。

渋谷望着窗外高速闪过的楼房电线杆树木花草发呆。
他想问丸山这两天去了哪里,但是对于不能说话的他来讲,车辆正在行驶中还是就保持静态沉默比较好。
又觉得不来总有他的理由,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成了一个废物的自己,又或许只是忙于工作而已。
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没工作的。
而且可能永远没工作了。

就这样思绪漫天飞舞,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门口。

很多天没回家了。上一次出门前他还是完整的,闪耀的,前途无量的;这一次回来,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进了家门,在看到家中摆着的大大小小的纸箱,纸箱上面标写着『丸山隆平』。

渋谷惊讶地转头望向丸山。
后者将药箱摆在合适的位置放好,张开双臂冲着渋谷洋溢起愉快地笑容:

“MaruSuba同居生活开始啦!”



这些天没来医院陪他的理由,其中还包括了忙这些事吗。

联想到无故出现的小型卡车,那分明就是搬家用的。

「谁要你来了?」

渋谷的脸色越来越冷,忽然用力推搡丸山要把他轰出门外。丸山挣扎着想要搂上渋谷却被躲开,只好趁其不备从身后箍上渋谷的脖子。渋谷毫不心软,低头狠狠咬着丸山的手,用力踹他的腿,踩他的脚。丸山吃不消,被渋谷一个翻身摔在地上,仍不依不饶地爬起来,又像牛皮糖一样粘上渋谷,怎么也甩不掉。
才恢复的身体经不住这么大的折腾,渋谷的喉咙嗬啦嗬啦地响,垂下双手放弃了把丸山摔开的念头。

看恋人差不多冷静了些,丸山抿紧嘴唇,默默地绕到渋谷正前方,对上那愤懑又不甘的眼神,再次觉得自己的心尖儿被狠狠地揪了一把。


最近丸山一直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只要能唱歌就好。”
渋谷时常自顾自地叨念着。事实上他生来就是要为音乐而活的。
桀骜如他,要强如他,可为了得到唱歌的机会,渋谷什么综艺都接,什么恶搞都做。
没有关系,因为“只要能唱歌就好”。

出了事之后,丸山脑海中更为频繁地浮现着渋谷说这句话时疲惫又带着希冀的神情,并一次又一次地刺痛着他脆弱的神经。
现实真的好苦啊,他不敢想象渋谷消瘦的身躯正背负着比他所受还要强烈数百倍的痛,他的小渋怎么忍得了啊。

丸山又何尝不知道,巡演告停对于渋谷来说,不只是丢了工作,更是失去了生活的热情甚至存在的意义,如此这般自己还要贸然闯入渋谷最后的领土,必然会导致渋谷认定自己这是在可怜他,连他最基本的自理能力也一并否定了。

可是,作为最爱他的人,看到他这样,又怎能控制住不产生一丝一毫的怜惜之情呢?

心疼并不等于可怜,这些和爱也没有冲突。

如果说原本只是为了发展感情就渴望能与其同居,现如今在渋谷遭遇了这些变故之后,他更是没有任何理由再放渋谷一个人生活!

并不是个好时机,但他必须要这样做。


丸山的嘴唇已经抿得发白,他“扑通”一声跪在渋谷面前,额头撞击地板发出闷响。近乎是喊出来的一般,声音冲击到地板又回荡在房间里的每个角落:

“请,允许我留下吧!”

“这几天也好,直到小渋康复也好……一辈子也好……”

“请让我,丸山隆平,来照顾渋谷昴吧!”

“拜托了!”



渋谷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颤抖着捏紧裤边,咬着牙仰起头,晶亮的液体在拼命睁大的眼眶内越汇越多,终于承载不下,直直地滚进鬓角。






【下篇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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